位于遼寧省阜新市彰武縣的歐李山,有兩張同一位置、相似角度、不同年份拍攝的“肖像照”。
這兩張照片,一張拍攝于2018年,另一張拍攝于2022年。
2018年的照片中,歐李山光禿禿的地表上植被稀疏,一片荒蕪景象。
2022年的照片中,歐李山綠草如茵,稻田水影天光,一派江南景象。
這兩張照片形成鮮明對比。只用了短短4年時間,這里就從流沙荒漠變為綠水青山。
歐李山的新生,是“三北”工程在彰武開九宮格展的一個縮影,也是科爾沁沙地殲滅戰的成果之一。
草木以其柔韌染綠山河,英雄以其執著重塑家園。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再到“綠進沙退”,一代代治沙人的接續奮斗,在阜新市書寫了綠富同興的治沙傳奇,也留下了許多英雄故事。5月13日—15日,本報記者跟隨國家林草局“三北”工程攻堅戰在行動·媒體行活動,走進彰武縣和阜新蒙古族自治縣,采訪記錄當地的治沙故事。
倔強的“沙時租場地打旺”
沙漠中有種植物叫“沙打旺”,風沙越猛,枝葉越茂、抓地越牢。“死磕”風沙的治沙人,像極了倔強的“沙打旺”。
“那些都是我栽的樹,我還想再堅持10年,只要干得動,我就不下山小樹屋。”5月13日下午,在彰武縣四合城鎮劉家村義務植樹現場,73歲的“全國綠化獎章”獲得者、彰武縣造林大戶侯貴,望著遠處的林海對記者說。
侯貴,彰武縣四合城鎮人,1951年出生,曾連任五屆老窩堡村村委會主任。
眼前的侯貴個子不高,身材瘦削,皮膚黝黑,臉上的皺紋如斧鑿刀刻一般。深居山林、育苗植樹、巡查管護家教場地,這樣的生活他已過了23年。
四合城鎮位于科爾沁沙地的南緣,總面積4萬多平方公里的科爾沁沙地,不僅是中國最大沙地之一,也是京津冀主聚會要風沙源之一。
曾經的彰武縣,“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新中國成立之初,彰武縣沙化土地面積520多萬畝,占全縣土地面積的96%,森林覆蓋率僅有2.9%,是遼寧最大的風沙區。“一碗米半碗沙,五步不見爹和媽。有風沙遮日,無風一片白”,這是彰武縣當年的真實寫照。
“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回憶起童年,侯貴說,小時候父母不讓他在大風天離家出去玩,因為風大時,沙子揚起來就很難找到回家的路。
侯貴說:“那時,村民們耕種的地,不斷被流沙吞噬。晚上回到家,還要清理刮到炕頭的黃沙,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此我向村民許下一個承諾——植樹治沙,保住耕地。”2001年,50歲的侯貴辭去村委會主任職務,拿出所有積蓄,承包了四合城林場一片難以治理的農林沙荒地,開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治沙之戰。
很長一段時間里,侯貴的造林之路充滿了坎坷。“之前種的楊樹幾乎都得了立枯病,救不活了……”侯貴當時在日記本上寫道。這些樹是侯貴上山初期栽下的,如同他的孩子一樣。心痛之余,侯貴來到遼寧省沙地治理與利用研究所取經,在專家的指點下,侯貴發現了問題所在:單一樹種不適合大面積造林,容易引發嚴重的病蟲害,導致整片山林盡毀。
“在和風沙較量許多次后,我漸漸摸索出了一些造林的經驗。”侯貴說,看著小樹苗最終在精心照料下一株一株增加,樹林一片一片向外延伸,黃沙也漸漸停下了腳步,自己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時光如梭,50歲的侯貴在沙地上熬成了73歲的老人,但他欣慰的是——在荒山上栽下的樹已超過20萬株。
夕陽下落,站在山坡上,侯貴的衣角被風刮起,貼著頭皮的花白頭發也被風撩起。但他卻迎風挺立,扣子扣得整整齊齊,像一尊雕像。他的身后,曾經的荒山已成綠洲。
“我這一生和治沙有緣,只要做好治沙造林這一件事,就知足了。”說起“三北”工程攻堅戰,他相信只要人不退,綠就不會退,沙就不能進。
綠意盎然的歐李山
5月14日,記者登上彰武縣山水林田湖草沙綜合治理示范區內的歐李山,看到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不同景致:東側西舊府湖煙波浩渺、鷺飛魚游;北側萬畝草場風吹草動、牛羊嬉戲;西側上千畝“三北”防護林綿延橫亙、氣勢如虹;南側當地政府原本保留了一小片沙丘,想讓人們通過對比看到沙地原來的樣子,卻因近年來生態持續向好,沙丘上也長滿碧草……
難以想象,就在4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荒漠,是縣域內6座萬畝沙丘之一。半流動沙丘、風蝕點是這里的治沙難題,單靠植樹造林難以奏效。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彰武把縣委常委會會議開到沙坨子,開到治沙英雄侯貴的護林房,一次次現場踏勘、一次次方案論證、一次次推倒重來,彰武草原生態恢復區建設終于拉開帷幕,以草固沙模式付諸實踐。短短數年時間,白花花的沙坨子被青草覆蓋,荒山禿嶺被綠樹掩映,草原植被覆蓋度提高到80%以上。
“咱們面前這2000多畝的林地,原來是沙丘,現在全部變成綠洲,這就是彰武治沙最好的見證。”站在歐李山上,大德鎮林業站站長屈利平指著眼前的樹林說,“現在目之所及的廣袤樹林,都是‘三北’防護林工程的一部分。”
隨著彰武草原生態恢復區不斷建設,德力格爾風景區也應運而生。湖、島、濕地、草原、沙漠等自然景觀濃縮一處,游人既能看到“大漠孤煙直”的風光,領略“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也能品味“稻花香里說豐年”的喜悅。景區很快聞名遐邇,今年“五一”假期,接待游客近5萬人。
“歐李山換新顏咯!”一位來此散步的村民對記者說,“游人來了,商機也來了。我們一家三口都在德力格爾風景區上班,全家每年有十多萬元收入。”
近日,歐李山迎來了一批新“客人”。他們是遼寧省直單位新一輪選派駐村第一書記培訓班的學員,彰武縣治沙學校的老師要在這里為他們講述前輩們的防沙治沙故事,讓他們直觀感受綠染黃沙的不朽奇跡。
“現場教學可以讓學員們對于防沙治沙的艱辛和成果的來之不易有最直觀的感受,可以更好地弘揚、傳承彰武的治沙精神。”遼寧省林草局副局長姜生偉說,近年來,遼寧人防沙治沙的意識不斷提升,植樹造林的氛圍越發濃厚,全民參與的格局已然形成小樹屋。
開創樟子松固沙先例
在彰武,樟子松隨處可見。
走進彰武縣章古臺鎮萬畝松林,綠意盎然,松林以其獨特的姿態,向世人展示著生命力。
彰武是世界上首個應用樟子松固定住流動沙丘的地方。故鄉在內蒙古自治區的樟子松,彰武縣不僅引種成功,而且實現了大面積種植。
彰武縣是新中國第一個固沙造林研究機構誕生的地方。遼寧省沙地治理與利用研究所所長于國慶告訴記者,研究所總結出的灌木固沙為主的綜合治沙方法被列為中國三大治沙法之一,還開創了樟子松人工治沙的先例。
“1955年在章古臺沙地上引種樟子松并試栽成功,為‘三北’地區乃至全國防沙治沙提供了樣板。”遼寧省沙地治理與利用研究所副所長吳秀鋼說。
故事一直在繼續。
1991年,遼寧省內種植的許多樟子松生病。吉林、黑龍江、山西、陜西等地也出現類似情況。“松沫蟬和松枯梢病是罪魁禍首。”遼寧省農科院研究員宋曉東說,“樹與人一樣,也有生老病死,只要采取不同密度間伐、營造針闊混交林,就不會因一種問題撂倒一片。”
在攻關樟子松病因時,科研人員有了意外收獲。
在樟子松人工林中,一棵赤松和油松的天然雜交種吸引了科研人員的注意。研究發現,這種樹速生、抗旱、抗寒、耐鹽堿,且不會感染松枯梢病,繁育后被命名為彰武松,已推廣到“三北”地區多個省(區)。
沙海變綠洲,新的產業在蓬勃發展。
“樟子松沙地育苗是章古臺鎮支柱產業之一,章古臺是全國最大的沙地樟子松種苗基地。”彰武縣林草局局長趙立東說,“產業發展實現了科研與生產的有機結合,強有力地支持了‘三北’工程建設。”
“綜合治理成效好”
阜新蒙古族自治縣地處科爾沁沙地邊緣,沙化土地面積達100多萬畝。“山上沒有樹,山下田不收。”一曲舊民謠,勾勒出這片土地曾經的苦瘠貧薄。
如今,當記者踏上這片廣袤土地,站在巴扎蘭生態工程區的山頂望去,無數個山頭、溝坡都形成了環形梯田狀的人工地貌,青綠色覆蓋住了黃沙,面積之大令人震撼。
“為了改良荒山土質,當地林業人將一袋一袋的土抬到山上。山上沒有路,就用腳踩出路。”阜新縣林草局局長柴旭光說。
柴旭光的身邊,是立于山頂的一座人工修建的圓形蓄水池。他的身后,是無數個由山頭、溝坡組成的青綠色環狀梯田。而曾經,這里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荒山,由于多為石質山地,土層很薄,林木很難成活,每次大風起,都是黃沙漫天。而現在,這片黃沙已被綠色鎖住。
從典型的生態脆弱區到常有游客造訪的生態風景區,巴扎蘭工程區之變,受益于山水林田湖草沙的綜合治理。
“綜合治理成效好。如今,這里的植被覆蓋率已經達到80%以上。”柴旭光說,目前阜新縣已完成石質山造林、退化林修復等人工造林3萬畝,栽植村屯綠化美化苗木20萬株,完成義務植樹200萬株,退化林網修復37條。
同樣是山水林田湖草沙的綜合治理,記者在阜新蒙古族自治縣于寺鎮官營子村看到了另外一個樣本。
官營子村土地面積5.28萬畝,耕地面積2.31萬畝,其中沙化土地面積1.3萬畝。“‘北靠大沙陀,西靠牤牛河,刮風迷眼睛,井水不好喝’是過去官營子老人口口相傳的順口溜,風沙大是村民最憂心的事兒。現在我們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綜合治理,環境越來越好,收入也越來越高。”官營子村村主任張慶年對記者說。
目前,官營子村已改造梯田2000畝,完成了梯田植被恢復。同時,抓住以水治沙這個關鍵點,利用當地較為豐富的水資源,建成九宮格方塘20座、蓄水池40個、水源井300眼、地下管網5萬延長米。2024年,規劃實施灌區工程,形成地下水網體系化,新增灌溉面積1.3萬畝,滿足農田灌溉需求,確保糧食產量提升。